食用说明:雪兔/春待/Dover/极东
是个JOJO迪乔人

【露普】告别柏林

呜呜呜呜呜太好了(ಥ_ಥ)

希尔瓦的办公室:

*谨以此文献给 @莫莫 姑娘X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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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尔伯特在早晨六点二十多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|话。电|话里的人支支吾吾、不清不楚地说了半天,等基尔伯特不耐烦地准备挂电|话的时候,才被另一个人接过的电|话。


一个清脆又有点温|软的声音带着特殊的口音,对他说:“基尔,是我。来接我吧。”


基尔伯特差点把电|话给扔到墙上。但他定了定神,回了句“好”,便连忙从床|上爬起来,穿上衣服就下楼借了一辆守卫的自行车,蹬上车就往柏林东站骑去。


柏林的十一月已经降温,早晨不足五摄氏度的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基尔伯特脸上,仿佛生生要从他脸上剜下一块肉。他鲜少在这个时间出门,更是多年没清晨骑着自行车在外到处穿行了,行装因而显得单薄,冷风从毛衣的缝隙和领口往里头灌进去,外头风衣的衣襟被呼呼地吹得飞起。等他抵达柏林东站的时候,脸已经被冻得红扑扑的,眼眶也被风吹出的泪浸得通红,像是个找不到地方过冬的兔子。


他把自行车往车站门口的路灯上一拴,径直就往车站里跑,甫一进门,就见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大高个坐在检票出口的长椅上,旁边站着一个工作人员。那双浅紫色的眼睛百无聊赖地在车站的地面少扫来扫去,一抬头看见基尔伯特时,顿时亮了起来。他仰着头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说了两句什么,那人便离开了。


伊万站起来,冲基尔伯特张|开双臂,像是等着基尔伯特扑进他的怀抱:“基尔,好久不见啦。”


基尔伯特却在看见他以后反而慢了下来。他慢腾腾地走到伊万面前,开口便指责:“这个时间你到柏林来,和你们上司说过了?”


伊万摇了摇头,“当然没有。我是听说你生病了才来的。”他说着,摘下皮手套,伸手一探基尔伯特的额头,在果然感受到手指下皮肤的滚|烫后,连忙把围巾摘下来,把基尔伯特裸|露在外的脖颈圈得严严实实,“你发烧了。”


基尔伯特被伊万围巾里那一股浓郁的酒精味熏得迷迷糊糊地想,是啊,当然发烧了。等今天一过,想必会烧得更厉害吧。


但伊万却不放过他,反倒用他那双连手套都没能捂热的手捧着基尔伯特的脸。“你脸好红啊。”伊万打量着他。


“你先跟我走,有话回去再说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 基尔伯特伸手把伊万的手摘下来,却被伊万反手把他握住。


“你等等。”伊万说着,转身从身后的长椅上拿出了一束花,“我在布列斯特火车站买的


……本来应该到这里再买,但我当时看到花觉得很漂亮,就……送给你。”


紫色的鸢尾花在长途旅行后显得蔫蔫得没有气力,白色的花|蕊泛着黄,原本翠绿的叶子也打起卷来。但伊万却笑眯眯的,浅紫色的眼睛里闪着光,有一种娇气的霸道和狡黠的任性。


基尔伯特从伊万手里接过那花束,用右手抱着,他左手牵着伊万,带着他往外走。


“有人知道你到柏林来吗?戈尔巴乔夫如果不知道的话,托里斯他们知道吗?”


“不知道。我是偷偷跑出来的。”伊万跟在基尔伯特身后,连回答的声音里都带着笑。


这一回,基尔伯特不光觉得眩晕,还感到了头痛。


***


算起来,伊万和基尔伯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过面了。区区一个月而已,算不上多长,在他们过往的百年纠葛也不是未曾有过十数年未见的经历,但这一个月,格外难熬。


十月初的时候,伊万随戈尔巴乔夫来过一次柏林。戈尔巴乔夫在国内的政经改|革让国|民在几十年后首次感受到自|由的空气,连带着伊万都感到自己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,但他们来到柏林,东德人却说他们要窒|息了。至此,昂纳克和戈尔巴乔夫在会面后对各自的国|家先生发了一通牢骚。


戈尔巴乔夫在两日后匆返回莫斯科,伊万留在了东德。他原本只是想和基尔伯特多待上几天,莱比锡的反政|府游|行却又在柏林受到广泛的支持。结果,伊万和基尔伯特大吵了一架。


“你就让你们的主|席这样胡|作|非|为吗?”伊万还住在昂纳克给他安排在柏林大饭店顶楼的房间里,撩|开窗帘看着腓特烈大街上的人流往菩提树下大街上涌去。电视里的新闻播报一派风平浪静,自|由欧洲电台却已经将莱比锡的游|行勾绘成一出声势浩大的自|由运|动。


基尔伯特把收音机|关掉,“戈尔巴乔夫才是‘胡|作|非|为’。他太急切,太混乱,太没有章法,你等着看吧,他——”


“但我们没有时间了!”伊万猛地转身,眼睛里像是烧着急躁的火,“已经太晚了!如果昂纳克再不做些什么,政|治压力爆发是早晚的事。柏林墙能拦住一些人一段时间,不能把所有人永远关在这里!”


“你冷静一点。”


“你不明白吗?基尔,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——”伊万快步走到基尔伯特面前,按住他的肩膀。基尔伯特赤色的眼睛映在伊万的瞳孔里,平静得一如战争的最后,伊万在国|会大厦的废墟里找到基尔伯特时一样。


基尔伯特是明白的。旁人以为基尔伯特冲动鲁莽,毛躁得像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,但其实不是——即便在基尔伯特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年时,他对于利弊与得失都有精准的衡量。所以,连在战败后、在被伊万羞辱时,基尔伯特也保持着体面,没有显露|出半点失败者的失态。


伊万出离愤怒了。一股火从他心口往脑子里蹿, “你根本就知道——你根本就没想要让你们东德的政|权继续下去,”他没被怒火冲昏头,飞快得得出结论,“你是想要合并的……”


“是啊。”基尔伯特竟然简短地应了。近半个世纪以来,伊万无数次做过这种猜想,这还是第一次,基尔伯特直白地承认,“路德是我的亲人。”


“我们可以让路德维希来我们这儿……”


“万尼亚,现在还有这种可能吗?”基尔伯特问他。在伊万执拗的沉默里,基尔伯特继续问,“你想要娜塔莎和冬妮娅陪在你身边,为什么我不能和我的亲人团聚?”


但伊万想的是另一件事。他想了很多年,想了几个世纪,却从没有真的问过基尔伯特。最初是不知道,后来是不敢,再然后是以为不需要……到最后是不屑。


他按在基尔伯特肩上的手轻轻一推,就把基尔伯特推了个踉跄,退后几步,跌坐在床|上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基尔伯特,并着手指托起他的下颚,吻了他。那个吻颇有点缠|绵悱恻的味道,但伊万却说:“基尔伯特,这都是你欠我的。”


伊万把基尔伯特折腾到了夜里,自己却趁着基尔伯特熟睡之际,连夜坐火车回到莫斯科。外头夜黑风高,火车在平原与森林中穿行,一整个晚上月亮都躲在乌云后头没有透出丁点光亮。伊万一路上越想越委屈,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。


那我呢?


伊万其实一直都想问问基尔伯特。但伊万忍住了。他知道他根本不想听到基尔伯特的回答。


***


基尔伯特把伊万带回了自己在勃兰登堡门附近的寓所。五十年代的时候,在基尔伯特的上司们决定搬离马|雅可夫斯基环路、搬去更偏远更安全的住处时,基尔伯特便提出了他想住在柏林市内的要求。乌布利希大手一挥,把勃兰登堡门附近、毗邻施普雷河的一栋公寓楼顶层的两室一厅送给了基尔伯特,还自作聪明地告诉他,从窗口就能看见军事隔离带那头的国|会大厦。


伊万只来过这里一次。他每一次到柏林来,都是陪国|家领|导人来开|会的。每一次都是一通电|话打给基尔伯特,让他来见他,自己反倒在宾馆的房间里等着,甚至还总指使基尔伯特跑到莫斯科去。伊万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矜持,总要基尔伯特迁就他。


相形之下,伊万像这样匆忙地乘坐夜里的火车,只身跑到柏林来见基尔伯特,才真是件怪事。


基尔伯特把伊万迎进公寓里时,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晨间的雾,从他家朝东的玻璃窗透进来,洒在白色的皮沙发上。伊万脱了鞋就往皮沙发上一坐,基尔伯特倒是记得把鸢尾花插|进空置的花瓶里,随后拨通内线电|话,让昂纳克跟苏联大使馆知会一声伊万的行踪,以防出什么乱子。


基尔伯特烧得满脸通红,从沙发上站起来时,晃悠悠地还站不稳,却问躺倒着的伊万吃没吃早餐。伊万坐起来,告诉他,自己想吃鸡蛋培根、红茶加奶。


“你这里是有这些东西的吧?”提完要求,伊万又问了一句。


“有,你等着。”基尔伯特点了点头,转身就去厨房里弄吃的了。


这也就是基尔伯特所说的,伊万那些无关痛痒的任性了。现在的伊万无非是有些孩子气的坏心眼,比起战争和政|治上的胁迫来说,是温和了太多。想清楚了这一点,基尔伯特几十年来总是顺着伊万的心意,甚少拂他的意。


基尔伯特也没猜错。伊万喜欢看基尔伯特在他的指使下忙得团团转的样子,这让他有一种安全感,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对基尔伯特拥有无上的权力。他理直气壮地享受基尔伯特对他无条件的服|从,也正如他告诫基尔伯特的那样——不论他让基尔伯特干什么,基尔伯特都没有立场拒绝。他们曾经是平等的,他甚至是仰视基尔伯特的,可现在——这几十年里,基尔伯特都在清偿那四年间欠下伊万的还不清的债。


基尔伯特是在赎罪——伊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。他抱着沙发上的靠垫,望着基尔伯特挺拔瘦削的背影。可就算是被|迫的赎罪、亲人的离别、甚至肉|体上的伤病,也没能压弯基尔伯特的腰杆。他直|挺|挺地立在那里,像一柄开过锋的剑,以至于他稍微透露|出一点柔|软,就会让人产生错觉。


基尔伯特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就是一盘再普通不过的早餐。他给伊万倒了红茶加奶,自己就只喝了一杯热水,顺便把感冒药吃下去。


“看过医生了?”伊万问。


“昨天下午刚从医院回来,住了好几天。”


“……哦。”伊万低下头,用叉子在盘子里胡乱搅了搅炒蛋,叉了一小块培根递到基尔伯特跟前,带着点讷讷的讨好,“我不知道你住院了。”


基尔伯特顺从地张嘴吃掉伊万叉子上的培根,“倒是你,在这个多事之秋跑到柏林来,戈尔巴乔夫会发疯的,你根本一点都不让人省心。”


伊万的手覆着基尔伯特的手背,掌心冷得让人瑟缩。“可是托里斯说你病了,我就想来看看你。”


“就这样?”


伊万眼里的光一闪,他笑眯眯地回答:“对,就这样。”


***


伊万回到莫斯科以后,冲托里斯他们大发了一通脾气,连戈尔巴乔夫都遭了池鱼之灾。谁在他面前提起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,都得不到伊万的好脸色,资料文件通通被撕得粉碎,电|话都报废了好几个。


三番五次下来,没人再敢跟伊万说东德的情况。但伊万又不甘心——他心里还是想知道基尔伯特的状况,甚至还有点期盼他来跟自己道歉,最好再做个“誓死为苏维埃效忠”“永不离开”的保证。但一个月里,伊万真就除了新闻之外,没听到关于基尔伯特的半点消息。


三天前,伊万去了一趟列|宁格勒,特地去到彼得保罗大教|堂,给那些死去的罗曼诺夫们点了祭奠的蜡烛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对莫斯科还是对列|宁格勒的感情更深厚一些,但列|宁格勒终究还是有很多特殊的记忆。例如,彼佳已经去世了两百多年,但伊万还总是想着,如果能和彼佳聊聊天就好了。彼佳那时候就说过,腓特烈·威廉和他家那个野小子,早晚会变成俄罗斯的心腹之患。


“看好他们,万尼亚,别让他们拿走属于你的东西。”彼佳临死前对他说。


现在却变成了这样。到处都是一副风雨飘摇的乱象,伊万很想问问彼佳,他该做些什么。但他面对着教|堂博物馆大厅里的棺木,也只能默默地给彼佳念一首悼词。


伊万回莫斯科的时候,从列|宁格勒站下车后,慢慢地从共青团广|场往克里姆林宫走。有一对情|侣从他身边走过,那年轻女孩的声音很好听,说起话来像是夜莺一样婉转,她问那年轻小伙子:“你爱我吗?”


“当然了,你这小傻|瓜。”


“那你爱我什么呢?有多爱我?什么时候爱上我的?……你说呀……”


那姑娘抛出了一连串问题,和那小伙子渐行渐远,伊万没听清他的回话。他心里乱成一团,翻来覆去地想起自己上次离开基尔伯特时,没有说出口的、歇斯底里的质问,一路上也不知差点被几辆车撞倒。而那天傍晚用餐的时候,也不知托里斯安的是什么心,在给他拿酒杯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:“听说基尔伯特病了。”


“我不是说过不要跟我提他吗?”听到别人提那个名字,伊万就忍不住把桌上的汤碗给掀翻了。红菜汤的汁|液渗透进白色桌布里,白色的瓷碗在桌上滚了几圈,掉在深红色的地毯上。托里斯在伊万的怒气里僵了好几秒,低着头默默地收拾干净,退了出去。


这不过就是个小插曲,结果伊万做了一整晚的梦。


那些零零碎碎的梦的片段里,每一个,都有基尔伯特的影子。


***


伊万把一整盘炒蛋吃得干干净净,放下刀叉,用纸巾擦擦嘴,末了还把纸巾叠得方方正正。基尔伯特看着伊万这些动作,想起两百多年|前彼得大帝带伊万到蒙比欧宫时的场景。伊万那时可以说得上是行|事粗野,晚餐后直接用手背抹抹嘴便了事,该有的礼节和高雅,他一点也不懂。


但现在的伊万全都学会了。


伊万吃完饭,撑着头,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基尔伯特。这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。


基尔伯特很头痛。当初的局势是成王败寇,他和路德维希在落败之下,谁都没有掌控命运的权力。他站在伊万这一边,是没有选择的选择,但这不代|表他愿意永远这样。他怕伊万再提起东西德合并的话题——他在琐事上可以迁就伊万的任性,可事到如今,他也不想再骗他。


基尔伯特避开伊万的目光,站起来,“我来收拾,你如果困了,可以去房间里再睡一会儿。”


伊万却拉住基尔伯特的手,“我来。”他也站起来,轻轻地拍了拍基尔伯特的肩膀,不容分说地拿着自己的盘子走到厨房里去。


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,坐在沙发上,翻开自己昨天看了一半的书。伊万在厨房里叮叮咚咚地待了一会儿,走出来在基尔伯特身边坐下,打开电视。电视里正在播放晨间新闻,内容包括前日进行的政|治局会|议,以及因内政部糟糕的移民法草案,而滞留在布拉克的西德大使馆里的东德难|民。


伊万看了一会儿电视又关掉,转而打开收音机。


收音机的声音不大,在房间里倒像是背景音。伊万收走基尔伯特手里的书,顺势躺倒在他的大|腿上,拿着书在手里翻了翻。


 “哈伯玛斯?”伊万轻声问他。


“对,你看过他的书?”


“嗯。在莫斯科的大学|生中间很流行。”


“已经出了俄语版?”


“……他们自己私底下翻译的。我看的是意大利大使给我的德语版。”伊万随手把书往旁一放,包握住基尔伯特的手指,仰着头望他。


基尔伯特也低着头。早晨的阳光就落在伊万的脸上,他的脸上都洒着晨曦的金黄,浅紫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还会闪光。


“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?”基尔伯特忍着太阳穴的绞痛,问他。


伊万想了一会儿,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样,点点头,他柔|软的头发蹭得基尔伯特有点痒,“是。”他开口的时候很踌躇,斟酌着自己的用词,“我其实是想告诉你……”


***


伊万在梦里见到了基尔伯特——很多个基尔伯特。而那些梦都是真的,真|实到伊万即便醒来,仍然觉得自己还陷在另一个梦里,无法脱身。


他如幽|灵般在梦境里游荡,基尔伯特看着他,又像是看着别人,但那双赤色的眼睛里,却倒映着他的影子。


一九四五年的深春,柏林在连日的炮击中化为废墟。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先在西线与德国国防军第十二军时,俘获了路德维希·贝什米特,十日后,伊万在残破的柏林国|会大厦中,见到了基尔伯特。基尔伯特在等他。基尔伯特穿着军装,领口的黑色十|字|架刺得伊万眼睛生疼。他握紧手里的枪,快步朝基尔伯特走去。基尔伯特站定地望着他。万籁俱静,外头的轰炸、炮击,恸哭悲鸣、欢呼呐喊,都消失了。伊万想从他眼睛里看见很多。他希望能看见基尔伯特的恐惧、悔恨、痛苦,甚至是强弩之末的抵|抗,但伊万什么都没有看见。那双原本像火焰一样燃|烧的赤红色的眼睛,像是血色的落日,安静而坦然地看着他——


一八八七年的初夏,比他还矮的基尔伯特抬起手就揉乱|了伊万用发胶打理好的头发。他说:“这一下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?早都说过你杞人忧天,你是我们德国重要的朋友,我当然不会伤害你。”基尔伯特的头发是极浅的金色,浅得更像银白,在阳光里闪耀得让伊万心跳加速。基尔伯特定神看了他一会儿,揪着他的领口便凑上来——


一七六二年的隆冬,基尔伯特像是一只困兽,他面上和眼里都带着恹恹的神色,还未失败,就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战败。他看见伊万出现在门口时,皱着眉头,眼睛都不善地眯起来,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普鲁士军|队已经战败了?”伊万却笑盈盈地走过去,说:“我是来跟你结盟的。基尔,你要怎么感谢我?”基尔伯特蒙在眼上的那一层灰雾散去,被雀跃取代。基尔伯特那时还和伊万的身量一般高,邪气又恶作剧地咬了一口伊万的嘴角——


剩下的基尔伯特,都还是野孩子的模样。鲁莽、冲动,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可一世。伊万怕他,不光是因为基尔伯特比他个子高,还因为基尔伯特凶狠又蛮横,骑在马驹上时像是要把他踩在脚下。这野孩子从楚德湖的冰面上掉进刺骨的湖水里,也没有死。伊万没有那么狠心,没有看着他淹死在湖水里。他把基尔伯特从湖水里救起来,基尔伯特冻得嘴唇发紫,抖个不停,却一直在重复一句话。伊万起初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,可他后来明白,基尔伯特说的是“我不能死”——


再然后——是一六一七年的盛夏。伊万躺在陌生的宫殿里无法入眠。华美的帷帐,富丽的装饰,繁复的礼仪与旁人鄙夷的目光——都是伊万的噩梦。他很怕,怕到忍不住蒙着头,缩在被子里。“喂,小不点,你睡了吗?”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他。伊万从被子里探出头,往声源看去——一个少年站在阳台与室内连接的门口。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的,可他光着脚,站在银白色的月光里,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——


那是基尔伯特。


基尔伯特踏着那道从敞开的玻璃落地门里透过的月光,走到他床前,对他说: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——我最开始也什么都不会,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
伊万望着窗外。外头下着雪,橘黄|色的路灯下细碎雪花片显了形,在空中纷纷扬扬。伊万的眼泪“簌”地落下来。


他没忘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基尔伯特对他做了什么。那几千万死去的人的亡|魂,都在他心头盘旋。撕毁的协议,被抢夺走的琥珀宫——他没忘,他一点都没忘。


但是,伊万原谅基尔伯特了。


正是因为他原谅了基尔伯特,才想让基尔伯特留下来。普鲁士统|一了德国,基尔伯特操控着路德维希代行了几十年的执|政|权。在亚瑟和丘吉尔的怂|恿下,德国境内的普鲁士自|由州被废止,基尔伯特则成为民|主德国。如果东德不复存在,如果统|一的德国不由东德领|导,那基尔伯特怎么办?


伊万哭得牙齿都在打颤。他想见基尔伯特想得不得了,想告诉他,他一定要留下来。


***


伊万伸手去摸基尔伯特的脸,甚至想像触|摸难以触及的星辰那样,摸一摸基尔伯特的眼睛。他微微张|开嘴,那句话就在他嘴边,他下一秒就要告诉给基尔伯特听。房间里悄无声息,基尔伯特垂着眼睑,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伊万松|软的短发。


“基尔伯特,我……”伊万开口。


收音机里的声音突然一转,平稳冷静的播报员声音突然开始发|颤。“今晨,在新闻发布会上,新闻发|言|人君特·沙博夫斯基宣布,所有民|主德国的公|民将可自|由去留,合法进出东西德的所有边境站口。”伊万浑身僵硬地坐起身,基尔伯特在那一个瞬间猛地站起来。


楼道里响起了疾跑的脚步声。原本还是零散的声音,后来,整栋公寓楼里的居民都像是奔跑了起来。


“在本消息公布时,沙博夫斯基特别强调本法|令立即有效。现在,我们可以看到已经不断有人群往柏林墙边聚积,但尚未发生任何过境事|件……”那个女声带着不可置信和压抑的狂喜,在纷乱的背景音中字字清晰。她说着说着,突然泣不成声,“我的天哪,这太难以置信了……我的天……这是伟大的一天……”


基尔伯特背对着伊万,伊万根本看不见他的脸。但伊万仰着头,眼睛里盈着一触即发的疯狂和能让人溺毙的绝望。


“基尔伯特。”他冷声开口,“你要走了吗?”


基尔伯特如|梦|初|醒。他缓缓地转过身,对上伊万的眼睛。伊万的眼眶是红的,泪水充盈着他的眼睛,反射着粼粼的光,伊万却忍着不让它们滚落。基尔伯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——


他张了张嘴。


万尼亚,你说什么傻话。


他想这样说,想坐回伊万身边,抱一抱他。他知道昂纳克不可能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,克伦兹前几天去莫斯科,带去的口信也只不过是尽力让局势和缓,不引发一场北|京那样世界瞩目的政|治丑|闻。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,他对此一无所知……


可基尔伯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。


他眼前一黑。


***


伊万守在基尔伯特的床前。昂纳克和医生都来看过了,医生说基尔伯特就是发烧得厉害,其他的生理机能并没有出现问题。但基尔伯特睡得很沉,伊万看着他沉睡的样子觉得害怕,怕他醒不过来。


伊万的手伸进被子里,紧紧地攥|住基尔伯特的手,与他十指相扣。基尔伯特的骨节粗|大,手指修|长,虎口、指腹上都结着茧,手心里还有一道疤。


当初在国|会大厦的残骸里,伊万还没有丧失理智到用枪指着基尔伯特,但他扯着基尔伯特的领口,忍不住握着匕|首,想刺进基尔伯特的胸口。他没想让他死,他只想让基尔伯特体会心脏被人撕扯捣烂、痛得令人几近昏迷的滋味。那柄匕|首刺下去了,却没刺进基尔伯特的胸膛里。


基尔伯特握着匕|首的刀锋,血从他手掌里涌|出来。


“伊万,我还不能死。”


基尔伯特的手被刀割得血流如注,神色上却没有丝毫动容。他那点与生俱来的野性的漫不经心浮现在眼神里,让伊万觉得心痛。


伊万又从基尔伯特手中抽|出匕|首——刀锋再一次割裂基尔伯特的手心——扔到一旁,转而掐住基尔伯特的脖颈,冲他的脸打了一拳。


“你为什么不解释……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?基尔伯特,为什么?”伊万的质问像是恸哭。


基尔伯特就只轻笑了两声,“你说什么傻话。权力斗|争需要什么理由?”


这个回答几乎让伊万窒|息。他整个人发着抖,把基尔伯特按在地上,撕扯开他绣着黑鹰标志的军装。


基尔伯特的手在布满灰石瓦砾的地面上留下数道暗红的血迹。他连挣扎都没有,只是平静地对伊万说:“这件事是我和路德维希做错了……我的国|民是无辜的。放过他们吧。”


“那我的国|民……就死有余辜吗?!”恨意让伊万的声音都变得尖刻,他流着泪,撕|裂了基尔伯特。


最初的几年间,伊万始终很意难平。不论斯|大|林怎么告诫他,直至斯|大|林去世时,伊万都没有对基尔伯特和颜悦色过。


基尔伯特始终没有反|抗过他。基尔伯特那些少年时的桀骜不驯,难以置信地变成逆来顺受。甚至在伊万佯装熟睡后,基尔伯特会用包着纱布迟迟未愈的手,轻轻摸|他的眉间和嘴角。伊万几乎错觉基尔伯特是爱上了他。


后来有一年,基尔伯特陪乌布利希到莫斯科来,他在乔治耶夫斯基大厅里等着会见基尔伯特。


伊万站在乔治耶夫斯基大厅的尽头,看着厅门被守卫们打开。基尔伯特穿着西装,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,踩着宫殿地面上的红毯,朝他走过来。他身边还有其他人,但伊万那一瞬间谁都看不见,眼里只有基尔伯特。


基尔伯特轻快地伊万跟前,把花递给伊万,抬头对他说:“刚才在红场上看见的,觉得你应该会很喜欢。”


伊万望着他,心口酸酸涩涩地说不出感觉,接过花干脆地往旁边一扔,不顾那些国|家领|袖们的尴尬无措,转身就走。基尔伯特在他身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,对旁人说了一句“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”,便追在伊万身后。他一直跟着伊万回到伊万的房间里。房门一关,伊万按着他的肩膀,抵着他在门后亲|吻。


这是一个阔别了半个世纪的吻。


那天晚上,伊万在床|上压按着基尔伯特的手腕,下|身埋在基尔伯特的身|体里,汗水从他的下颚尖滴在基尔伯特的额头上。


“你为什么不反|抗?”伊万问他,“为什么你从来不反|抗?”


“……这是我欠你的。”


基尔伯特嗓音喑哑,睫毛上沾着的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。


爱情对伊万而言从来不是盔甲,而是总弄将他刺得鲜血淋漓的利剑。伊万是爱基尔伯特的,即便他为此痛恨了自己很多很多年,他也无法违|心地否认这一点。但基尔伯特对他呢?是高高在上的怜悯,宅心仁厚的同情,虚与委蛇的欺|骗,还是无可奈何的补偿?基尔伯特甚至不感到愧疚——他只是很理智地在偿还他欠给伊万的东西。


那现在呢?现在已经还清了吗?


还不清的。就算他原谅了他,也是还不清的。


伊万从床边站起来,俯下|身,抚|摸|着基尔伯特神色安宁的脸。他眨了眨眼睛,眼泪没有半点迟缓地从他脸上掉下来。伊万低着头,干燥得开裂的嘴唇吻了吻基尔伯特。眼泪也溶进了吻里。


***


基尔伯特被吻醒了。他一睁眼,伊万那又盈着眼泪的紫色|眼睛便在他眼前。


伊万明明是个残|忍又暴戾的疯|子,可又常常在他眼前掉眼泪,从小到大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。连很小很小的时候,他被伊万从冰湖里捞出来,差点冻死,伊万也要哭。他那双含|着眼泪的眼睛,在当年的篝火里一闪一闪,像是晴夜里的星星。


“万尼亚……”基尔伯特轻轻地叫了一声。


伊万抽|了抽鼻子,从他面前退开,坐回到床边,低下头。“八点多的时候,伯恩霍尔默检|查站经不住压力,已经把门打开了。沙搏夫斯基在新闻发布会上说错了话,但克伦兹在你们中|央委|员会开|会,没能及时撤回指令……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。柏林墙还在,只是形同虚设。你想走就走吧,只不过……”


“你说什么傻话?”基尔伯特说着,从伊万的手中抽|出手,拇指擦了擦伊万脸颊上的泪渍,“你哭什么呢?我想让东西德合并,可是我不想走啊。”


伊万猛地抬头看他。


基尔伯特冲他笑起来。那是一个宠溺、无奈又如释重负的笑容,“别哭了。”


***


尾声、


一夜之间,那道将东西柏林割裂开来的柏林墙,仿佛不复存在。东德人从开放的站点如潮水般涌|入西柏林,一时之间,柏林的街道上人头攒动,再是内向腼腆的德意志人,见到阔别多年的亲人、友人、爱人,都忍不住当街相拥。


路德维希听闻东德撤下通行禁|令时,就焦虑难安,直到夜里十点多,科尔给他打了个电|话,说基尔伯特想见他一面。路德维希激动得一整夜没睡,早晨六点多坐专机从伯恩飞到西柏林,九点多就在查理检|查站附近等着了。


九点半的时候,路德维希眼尖地看见一个银白色头发的青年从检|查站里走出来。他那一瞬间眼涩鼻酸,一个大男人,当场就红了眼圈。


“基尔伯特!”路德维希冲那个青年喊了一声,“……哥|哥!”


基尔伯特听到声音,顺着音源看去,目光落在一个金发的高个子男人身上。他笑起来,快步走过去。


基尔伯特给了路德维希一个紧紧的拥|抱,末了拍了拍他的肩膀,又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肌肉,“长高了,而且壮了。”


“……你瘦了。”路德维希看着自柏林之役后再未见过面的兄长,说话都带着鼻音,“这次回来还走吗?”


“民|主德国|会和联|邦德国合并,变成真正的德国,不会再分|裂了。”基尔伯特回答,“路德,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国|家。”


“那你呢?”路德维希看着自己神采飞扬的哥|哥。


“我?”基尔伯特笑起来,伸手揉了揉路德维希的头发,“已经没有普鲁士了……我当然,要去过自己的生活。”


路德维希心里一紧,盯着基尔伯特说不出话。他曾经懵懂无知,等明白过来的时候,也开始明白,在普鲁士自|由州被取消之后,德国合并大约意味着,他和基尔伯特只有一个人能留下来。没人知道在那个失去控|制权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,他隐约猜测过,却不敢下结论——结论太可怕,他不希望那会成为他或者基尔伯特的结局。


可路德维希不知道基尔伯特是怎么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的,更不知道基尔伯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,只能语塞地瞪着眼睛。


“你干嘛这样看我?”基尔伯特失笑。


基尔伯特是个现实的人。他比所有人都要早地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的结局。所以他与命运斗|争、与世界抗衡,失败了一次,又更惨烈地失败了第二次,他想给自己偷来一条命——但终究是人各有命。他为这个世界奉献了一切,以少年人的壮志雄心发誓要重建帝|国的荣耀,但这个世界的未来不但不属于他,他甚至不会属于这个世界。


基尔伯特有不甘,也有求生欲。他为他这点求生欲伤害了很多人,路德维希被他牵连,伊万却是首当其冲的受|害|者。


人人都说伊万是个阴晴不定的大魔王——但伊万的想法再好猜不过。


 “好久没来,都忘了西柏林的样子。”基尔伯特低头看了腕表,“你快带我逛逛吧,我下午五点前还得回到东柏林去——”


“伊万还在那头等我。”


基尔伯特不想再看到伊万哭了。

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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